雖然虞嫣早已經在心裏無數次想過這事的可能性，但當這些終於被證實出來，卻又是另一番的滋味。

“我就穿著這衣服出現在池塘裏？”她問。

“還有一只小木盆，不過沒有留下來。”吳院長道，“我記得當時，那木盆裏還盛著水，你躺在水裏差點溺死，幸好哭得足夠大聲，又是半夜，你奶奶就在附近值班巡夜，聽到聲音及時趕過來把你救起。”

雖然還有不明白的地方，但虞嫣來到這邊的過程，在此刻已經真相大白。

虞嫣看著那件衣服，忍不住將它拿起來端詳。忽然，有什麽東西從裏面掉出來，虞嫣看去，卻見是一段紅繩。

“這也是你的。”吳院長在一旁道，“你被發現的時候，這紅繩就系在你的手腕上。”

虞嫣詫異不已。

“我奶奶沒有跟我說過這些。”她說。

“當年我們接收了你之後，曾經根據這些東西做過調查，但一無所獲。”吳院長道，“孤兒院有大門，那天晚上一直鎖著，我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出現在那池塘裏的。”

這些，虞嫣和虞甯心中都有答案。

虞嫣看著那些東西，沒說話。

虞甯看了看虞嫣，對吳院長道：“這些東西，我們想收藏留念，可以帶走麽？”

“當然可以。除了文件之外，個人物品都可以帶走。”吳院長道，“稍後我讓工作人員來給你們登記，辦個手續就好了。”

虞嫣聽了，連忙謝過。

手續並不繁瑣，沒多久，這些舊物就裝在了袋子裏，交到了虞嫣的手上。

二人又和張院長聊了一陣子，得知了虞嫣被收養之後的細節。不過大多都是些瑣碎的事，有些虞嫣自己也曾聽奶奶說過，對她了解自己的來歷幫助不大。

沒多久，虞甯和虞嫣跟張院長作別，離開了福利院。

路上，虞嫣一直看著那些東西，沈默不語。

“在想什麽？”虞甯一邊開著車，一邊問道。

“我在想，我為什麽可以過來。”虞嫣疑惑道，“蕭寰也可以，而你卻過不去。”

虞甯的眉梢動了動，苦笑：“也許，是我不夠格？”

虞嫣道：“其實我懷疑也有別人能過去。”

虞甯道：“哦？什麽人？”

虞嫣於是把水神廟聽到的事跟虞甯說了一遍。

虞甯沈吟。

“你懷疑那個女神醫，也是這邊的人？”他說。

“對。”虞嫣道，“不然怎麽解釋蕭長懋之後，那邊的歷史就跟這邊完全不一樣了？”說罷，她皺了皺眉，“我覺得那位女神醫一定跟我和蕭寰一樣，具備了某種條件。”

“你想尋找那位女神醫？”虞甯道，“連個名字都沒有，你怎麽找？”

這一點，虞嫣也覺得頭大。

少頃，她靠在座椅上，望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，只覺思緒也跟天上的雲朵一般，時而有形，時而飄忽，捉摸不定。

“嫣嫣，”過了一會，虞甯忽而道，“你現在已經認定了自己原本就是那邊的人，對麽？”

虞嫣沒有否認，點頭：“對。”

“所以呢？”虞甯道，“你對將來有什麽打算，想到那邊去生活麽？”

這樣的念頭，虞嫣倒是沒有過。就算自己已經去過那邊兩次，有蕭寰罩著，生活的水平其實也不差，但那邊對於她而言，仍然是一個新鮮的地方，各方面都有諸多的不習慣。她對那邊的所有執著和留戀，其實都來自於蕭寰。

“不會的。”虞嫣道，“蕭寰也說過，他不希望打擾我在這邊的生活，所以他說，以後我不必過去，他會來找我。”

虞甯沒有接話，少頃，道：“嫣嫣，你是什麽人，從哪裏來，這些都無所謂。這邊是你的家，以前是這樣，將來也是這樣。”

虞嫣看向他，眉頭展開，笑了笑。

“我知道。”她溫聲道。

回到家的時候，已經是黃昏。虞甯晚上有飯局，把虞嫣送到家裏之後，便要離開。

“今晚你要一個人在家。”虞甯道，“沒問題麽？”

虞嫣訕訕。

自從自己回來，虞甯盯著她就像盯著賊一樣，仿佛怕她一轉眼又消失不見。

“當然沒問題，我從前不都是這麽過的。”虞嫣道，“放心好了，我現在就算跳到那池子裏也過不去，還能憑空大變活人不成？”

虞甯覺得也有道理，深深地看她一眼。

“那我先走了，”他說，“回頭再來看你。”

虞嫣答應一聲，目送著他開車離去。

回到家裏，虞嫣開門進去，看著偌大的房子，忽而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。

她把燈全部打開，然後在茶幾上拿起遙控器，按了一下。

電視屏幕開啟，虞嫣換了幾個臺，直到按到新聞頻道才停下。主持人正字正腔圓地播報著國際局勢，看著那些畫面，虞嫣竟覺得心情莫名的安定。

走到陳列櫃前，她奶奶的合影旁邊，有一只新的相框。

裏面，她和蕭寰都穿著臃腫的衣服，一邊走路一邊相視地說話。當時在說什麽，虞嫣已經回憶不起來，但兩人似乎都挺開心。虞嫣的臉上帶著笑容，蕭寰的臉則微微側向她，陽光照在臉上，唇角揚起。

虞嫣發現，也許是蕭寰平日不茍言笑的緣故，他露出笑容的時候，格外有魅力。

那臉上哪怕只是出現一些淡淡的笑影，就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。

虞嫣註視了一會，將玻璃門關上。

然後，她點了外賣，仍然是兩個月都沒吃到的小龍蝦。她一邊吃，一邊看新聞。

說來奇怪，這些節目，她從前一點興趣都沒有，覺得那是到了虞祥那個年紀才會看得津津有味。

但現在，她發現竟然挺有意思。

說來慚愧，那些一個個國家的名字，從前虞嫣聽著，一直搞不清哪裏是哪裏。而她終於弄明白，竟然是因為蕭寰的科普。

在那邊的時候，蕭寰見虞嫣無所事事，就拉著她跟自己一起看書。虞嫣給他買的那些書，蕭寰已經看完了大半，正在翻的是世界史。

蕭寰看得很認真，一邊看，一邊拿出虞嫣給他打印的地圖，對照著研讀。見虞嫣不懂，他還仔細地給她講解起來。哪個國家是什麽樣的歷史，跟哪個國家又有什麽樣的恩怨，因為什麽事發生了大戰等等之類，說得一清二楚。

虞嫣聽著他講述，仿佛聽故事一樣，久而久之也覺得津津有味。

而現在，她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，聽著裏面天南海北地說著各國局勢，她居然每一條都能懂得些來龍去脈，不可謂不神奇。

虞嫣看著電視，甚至能腦補出如果蕭寰這時也坐在一旁，會說出什麽話來。而等她從遐想中回過神來的時候，發現自己在傻笑。

中邪了……虞嫣覺得自己像個白癡，將目光從電視上收回，卻仍然滿腦子都是蕭寰的影子。

飯後，虞嫣洗幹凈手，在沙發上坐下，把從園馨福利院裏帶回的袋子小心地打開。

這套嬰兒衣服保存得不錯，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，但沒有蟲蛀也沒有發黴，虞嫣看著它，能想象到自己當年穿著它的樣子。

吳院長說，她當年發現的時候，是躺在一個盛著水的木盆裏。虞嫣能想象出來，那木盆是如何被池水卷了過來，而自己確實命大，最終安然無恙地被奶奶救起。

那麽，又是誰把她放到了那木盆裏？

虞嫣不由地想到了那位嚴夫人。

可惜她已經去世了，從前的事，那邊也找不到任何能夠打聽的人，就算虞嫣現在找到了這些，也只能如此而已，無法再往下一步探詢。

虞嫣將那套嬰兒衣裳小心地疊起，而後，又拿起那一小段紅繩端詳。這是一條編得很精致的絳繩，細細的，綁著嬰兒手上正好。大約是因為不方便拆解，當年取下它的時候用剪刀剪斷了，繩頭有些松散。

這也看不出什麽線索，虞嫣將它放在那套嬰兒衣服上，然後，到雜物間裏找來一只精致結實的盒子，把它們收納在裏面。

晚上睡覺的時候，虞嫣躺在床上，翻來覆去難以入眠。

在那邊，她養成了身邊有人的習慣，每天夜裏，蕭寰總會側過身來，把一只手環在她的腰上，擁著她入眠。

習慣養成之後，總是很難戒除。現在，虞嫣身邊空蕩蕩的，似乎連手都放得不自然。

強迫自己閉著眼睛躺了一會，她終於從床上坐起，下床走到儲物櫃裏，翻出她從前一直抱著睡的那只毛絨熊，擺到床上。

這玩具熊很大，跟虞嫣等身長，材質很是柔軟。

她躺下來，將它抱著，幻想那是蕭寰。

——“……你覺得抱著我入寢舒服，還是抱著你那玩具熊舒服？”

一天夜裏，蕭寰突然這樣問虞嫣。

虞嫣故意道：“當然是玩具熊舒服。人家軟軟的又安靜，不像你，骨頭又大又硬，晚上睡覺還喜歡亂動。”

蕭寰一臉不屑：“那等死物怎可與我比。”說罷，還把腿也壓到了她的身上。

明明是他自己要比。

虞嫣回想著，不由啼笑皆非。她閉上眼睛，將玩偶抱緊，唇邊仍彎著笑意。

連玩具熊的醋都要吃，幼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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